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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獨奏》 瑞金

音樂嘎然而止,乾淨而骨節分明的雙手,指尖停留在與皮膚相反的鋼琴黑鍵。

就像他們的愛只停留在友情,以及那虛無飄渺的法定親屬的親情上。

「格瑞!又不等我!」遠遠的人影還沒清晰,格瑞就能聽見他無時無刻都充滿活力的聲音——聽了快十年,他的聲音從來沒有變過——一直都那麼天真可愛。
撇頭停下步伐,格瑞一如往常的等待著金的步伐越來越近,然後金也一如既往的飛撲自己,他也很順手的把人按在距離自己一手臂外的地方。
「啊啊啊……格瑞!讓我抱一下又不會怎樣!」金果然開始抱怨。
「幼稚。」
「明明就是你不對啊!格瑞你這個壞人!」
「……」
鬆手讓金繼續嚷嚷,格瑞沒有任何阻止動作,只是開始慢慢朝學校前進,一邊喊著格瑞是損友的金也跟上他腳步。
馬路上都是金的聲音,像是朝陽一樣灑遍角落。每天都是一樣的光景,沒有一天落下,這傻小子也幾乎沒有因為感冒而燒嗓,頂多是邊說邊咳嗽,最後還是用中藥威脅著讓他閉上嘴好好讓聲帶休息。
金是校內新生最出名的其中一位,入學考試成績保送,就讀平均成績最高的體育班卻總是成績低落,體育成績相較之下高得嚇人,沒有體育競賽是他不能包辦的——除了球類運動。
格瑞是音樂班的學生,可他也是籃球隊隊員。每次碰到格瑞,金總是沒有任何辦法讓自己進半顆球或得到一點分數。
每次格瑞所在隊伍勝利後,金雖然氣餒卻為格瑞真心感到高興,總是會拿著開水毛巾跟他並坐,然後笑著揍他幾拳表示不滿,再被格瑞面無表情的打回去。
「格瑞——!」回家的時間,一樣會有這麼活力的聲音呼喚著自己的名字。
每天總是如此。
如果拋開「金的朋友」這身份,以法律層面來說,格瑞是所謂的「法定血親」,也就是他的哥哥。格瑞的父母跟金的父母曾有工作上的關係,兩人的母親甚至私下也頗有聯絡,因此當格瑞雙親突然之間失去蹤跡後,格瑞的出現讓金的雙親極為擔心和憂傷,經過格瑞同意後在法律上收養了他。格瑞絕口不提雙親的事,就算年僅七歲也是獨立得讓人難過,只有金不知道也無法猜測格瑞的轉變到底是因為什麼。
「格瑞格瑞,我要吃那個!好香啊我好餓!」金拉長脖子看向炸雞攤,口水差點沒流出來,直拉著格瑞的袖子靠過去。
「要吃晚餐了。」
「格瑞——」一聽格瑞可能不答應,金馬上開始掛在格瑞身上晃來晃去的耍賴。「好嘛格瑞~拜託啦我想吃……」
「……」被磨得受不了,格瑞最後選擇帶著身上懸掛的金去排隊。金的要求都不過份,這麼多年來,他總是會捨不得不答應,基於一個朋友或哥哥的立場,他無法不答應金看似任性隨意的要求——就像現在。
「哦哦哦哦哦格瑞你好棒!」
「……自己去付錢。」格瑞無視他的拿出錢包。
秋總是說他把金寵壞了。
又有什麼關係。
秋出嫁後,連姐夫丹尼爾都說格瑞太寵金,但格瑞依然放任金的要求。
……畢竟,沒人能拒絕得了,金只要一個笑容就可以讓所有人為他做任何事情,這些人還很多。
「哇謝謝你啦格瑞~」一邊吃的金說著,臉上黏到幾許油炸脆皮屑屑,看起來格外的可愛。「好好吃~」
「吃貨。」
「什麼啊?格瑞我明明不是吃貨!是你買給我的!」
「……」
「格瑞你的表情!你是在說我就是吃貨吧!」
「……」
吵吵鬧鬧,回到家裡後的金還是扒了兩碗飯,比平常只少了一碗,偷吃雞排的事情也很順利的被瞞過,雞排的殘渣垃圾也被金偷偷丟在外面的公共垃圾桶。
「我回來了!」
晚餐過後,突然出現的秋這麼喊道,把一直很愛跟姊姊撒嬌的金給炸出房間,一溜煙的下樓撲在秋身上。
「姊!」
「哇,臭小子又長高了!」
「真的嗎!」
「還是沒有格瑞高啊?」
「姊你好過分!」
「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…」
秋簡直把金的反應當有趣,抱著氣鼓鼓的弟弟不停大笑,另外一邊的手臂卻勾著顯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秋抓住的格瑞。
這感覺真好,好得不行,讓人會希望永遠都是這樣。
一樣每天早上一起走路上課,一樣一起下課。只要誰要自修或參與活動,他們都會默默的等著對方,然後再一起走回家裡。
每天在學校偶爾的遇到,偶爾沒帶錢而找對方借午餐費。格瑞能聽到金又被拖去參加了什麼比賽,然後獲得多少勝利,金則是能聽見格瑞又有哪場表演參與演出,又被多少女孩子告白。
日子一樣在過。
「格瑞……我……怪怪的……」
那天早上,金沒有撲向格瑞,他在格瑞幾步外的地方眼睛一瞇全身癱軟,毫無知覺朝地面摔去。
這是格瑞第一次主動去接住金。
格瑞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醫院的。模糊的印象中他好像叫了救護車,好像抱著他上了救護車,好像就這麼跟著救護車來到醫院。
秋來到醫院,二話不說抱住了一直在看著地面的格瑞。也就是那時候,格瑞徹底清醒過來,羅藍色眸子急速冷卻凝聚。
「格瑞,你去吃點東西。」秋在他手上塞了鈔票,把人拉起來。經過窗戶時,格瑞終於發現窗外的天空已經被夜色侵蝕。
坐了,一整天了啊。
「我去照顧金,你去吃飯。」原本秋要回去,可是丹尼爾把秋連帶著趕走了,所以秋和格瑞坐在同樣餐桌上。
「……格瑞,吃東西。」眼睛佈滿紅色血絲的秋很強勢說道。
「吃不下。」
「不吃你怎麼照顧他?」
「……」
最後他開始往嘴裡送食物,但他一點味覺都沒有。平常不管是再難吃的食物,只要是金挑食或他做的東西,他總是覺得好吃的,就算味道再怎麼糟糕,就算沒有他最愛的牛奶或奶製品,他都能吃出味道。
此刻他竟然什麼味道都吃不出來。

飯後秋想要把格瑞趕回家睡覺,但是格瑞硬是進了急診室,沒有任何人能勸得動他。
他請了很久的事假,每天吃睡都待在醫院裡,天天都在金的病床邊看著,金昏迷了多久,格瑞就在醫院住了多久。每次秋或者丹尼爾來換班讓他休息,他總是會到一樓的演奏鋼琴慢慢的撫摸琴鍵,默默的用音樂抒發快爆炸的心情。
這麼幾天,他想通了很多事情。
他不能沒有金,他不能忍受沒有金在身旁聒噪的每一天。
「請問是病人家屬嗎……?」
他可以面對金每天的飛撲,他可以擁抱他,他可以肆無忌憚的慣壞他,他可以答應他的每一個無理卻不過分的要求——只要他能醒過來。
「很遺憾……他可能剩下的時間不多了……」
他甚至不能想像以後去學校的路上他有多恐懼。
「病人的症狀,我們沒有任何病歷,也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他的病情惡化……」
他害怕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再重來一次。
「……請家屬保持……樂觀……」
——請節哀——
醫生的話讓他感覺到冰冷。錯不在醫生,畢竟醫生看過無數生死,但這對他來說是種破碎的預警。
「格瑞。」丹尼爾出現在鋼琴的另外一邊,拿著從不遠處服務台搬來的椅子坐下。「介意我聽你彈鋼琴嗎?」
格瑞表示不介意的搖頭。
丹尼爾陪著他在一樓坐了很久,有些走過的人會佇足聆聽,有些人則是帶著欣賞的心態拿出手機拍下兩人的模樣,但這些都沒有影響到格瑞繼續用琴聲來發洩。

一週後,金清醒過來,隨即跟坐在床邊看書的秋吵著要見格瑞。
格瑞沒有說什麼,也沒有任何表情,只是買了早餐衝進急診室裡放在金床邊。
「格瑞……我餓了你怎麼知道啊?」金笑嘻嘻的用插滿針管的手去拉格瑞。「幫我開,我好餓啊~」
以往紅潤的唇色淡去不少,笑容有些蒼白,但還是金的燦爛。
「吃貨。」
「蛤!格瑞你怎麼又罵我吃貨……你看過那麼帥氣的吃貨嗎!」
「……」
「格瑞你是什麼表情!」
「……」
「姊!格瑞是壞人!」
「壞人你還起床就找他?」
「姊夫!姊她欺負我!」
「呵呵呵……」
金依舊沒有離開急診室、搬進一般病房的機會。他的床位還是在急診室內,最靠近走道的那個位置。
格瑞會在金下床的時候,帶著他去醫院附屬的餐廳,圖書館,還有醫院內中庭的籃球場看人打球。偶爾金會要求要格瑞下場比賽,格瑞會猶豫一下,但最後總是按照金的要求下場去和不認識的人切磋,然後努力贏得比賽。
每每贏得比賽,金都會大聲歡呼,然後滾著輪椅衝向格瑞,一點都不嫌棄格瑞滿身汗濕的直接抱住他的腰。
「格瑞你真厲害!你們看,這就是我哥!」
他用自己的方式在安慰格瑞,並且希望格瑞代替自己去完成他想做的事。
時間還是在流逝。
格瑞沒有勇氣去面對時間還在金身上倒數這個現實。
「格瑞~我要聽你彈鋼琴。」
一天下午,金拉著格瑞的袖子說道。他的指尖白到幾乎像是透明,藍色靜脈像是隨時會浮出皮膚表面一樣,他的唇色也跟皮膚一樣趨近透明似的,紅色幾乎只剩淡淡的一層生命力。
格瑞原先有些愣住,隨即點頭答應,推著金坐的輪椅移動到一樓大廳,並且揭開蓋著絳紅色絨布的演奏鋼琴。
——如果可以——
那時候就是姐夫和自己坐在這裡。
「格瑞格瑞,我要聽很好聽的。」
「嗯。」
柔和的琴聲流瀉而出,掀開的琴蓋能看見琴弦倒映出銅色光芒,因為是平日而毫無聲響的大廳泛起動靜。
音符之間夾雜著衣服布料摩擦聲響,因為過度使用的輪椅發出支架磨損的哀號。最後金喘息著,終於靠自身力氣勉強的擠到了格瑞坐著的椅子上。
「格瑞格瑞。」
「嗯?」
「我喜歡這首,有名字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我寫的。」
「哇!那,我可以幫你這首曲子取名嗎?」
「嗯。」
「唔……那,叫我的名字怎麼樣?」
「好。」
「格瑞格瑞。」
「嗯?」
「我很棒對不對?」
軟軟的貼在格瑞右手臂,金輕輕的問出這句話。還在彈奏的右手因為重量不得不慢下速度,沉甸甸的直壓到他心裡。
「你是最棒的。」
「哪有,格瑞才是最棒的……」
「……」
「格瑞……」
「……嗯?」
「……你是我哥……真好……」
「……」
眼淚想要潰堤,卻全部流進了心裡。
「……真好……」
沒有繼續彈奏,格瑞抽出被壓住的右手臂環住了金。彎彎的眼睫,似乎是上天特別眷顧而照著天使的模樣造的外表,還有淺淺的酒窩。
他閉上了一直以來充滿陽光的藍色雙眸,遮蔽了那片天空。
西下的夕陽像是墜落谷底,沉重聲響狠狠擊碎了格瑞最後一絲堅強。
心,碎了。
「金……」
——如果可以,你願意付出什麼代價,換他的一次清醒?
那天在大廳,姐夫陪著他坐了很久,然後似笑非笑的問了這個問題。沒有任何猶豫,他願意付出所有代價,付出他賴以為生的技能,付出他最重要的五感,甚至願意付出他的生命。
付出他的所有。
他的命是他們家人救的,他付出幾年壽命,值得的。
——這是你要的,格瑞。
丹尼爾離開前,拍了拍他的肩,然後才進了急診室找秋,留下格瑞一個人在大廳裡漫無目的的撫著琴鍵。
「……金……」太陽沉沒後的氣溫急速冷卻,凍結了他所有的神經,痛得麻木,痛得不知所云。
金睡著了,再也不會醒過來。
他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。
再也沒有機會告訴這傻小子,自己有多麼、多麼的不能沒有他。
再也沒有他陪伴的日子。

音樂嘎然而止,乾淨而骨節分明的雙手,指尖停留在與皮膚相反的鋼琴黑鍵。
恍惚想起那張天使般的臉龐。
格瑞看向窗外,眼睛裡的紫色矇著一片白色薄暮。
他再也,看不見他的藍色天空。
《獨奏》——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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